這段故事埋在我心裡好久好久，在我開始接觸NCAA的開始，留下無可抹滅的印象。儘管記憶會慢慢消失，但是每當我看到NCAA的比賽，就難免的會想起這個人，這個故事…。
■ Run & Gun，and Gun
這個故事，開始於1985年。一個傳奇教練來到了這Loyola Marymount大學(簡稱LMU)，開啟了一個傳說。
威斯亥德(Paul Westhead)，1980年洛杉磯湖人隊的冠軍教練，他在1981年被湖人隊因為與魔術強森(Magic Johnson)不和而被解職後，他來到了LMU。威斯亥德是費城人，出身於St. Joseph’s大學，是傳奇教練藍姆西(Jack Ramsey)的得意高徒。我去年到費城時曾經造訪St. Joseph’s大學，親自去體會這個曾經在NCAA風光一時的學校。藍姆西在St. Joseph’s帶出了兩位NBA教練，威斯亥德是一個，另外一個是曾經當過費城七六人隊教練、現任波特蘭拓荒者隊助理教練的林奈(Jim Lynn)。我這兩年到All-Star Weekend時都有幸可以跟藍老聊上兩句，我們常聽到「Run & Gun」(跑轟戰術)這個名詞，其實最開始展開這種球風的始祖，就是藍姆西。
「Run & Gun」戰術的精髓，到他的徒弟威斯亥德身上，更是發揮得淋漓盡致。雖然在NBA裡已經有丹佛金塊隊是玩這套，後來尼爾森(Don Nelson)領軍的金州勇士隊也玩這套，但你相信一個大學隊一場球平均可以得分到110分以上嗎？在威斯亥德所帶領下的LMU，就是這麼恐怖。從88~90年這段期間，由於LMU、丹佛金塊隊與金州勇士隊使用跑轟戰術，使得一時之間成為籃球界側目的話題之一。
威斯亥德是費城人，所以也從家鄉把出身費城的兩位球員，蓋瑟斯(Hank Gathers)與金波(Bo Kimble)給一起帶到LMU。這兩位球員在這個故事裡都是要角，蓋瑟斯是主角，金波是第一配角。他們因為學業問題在85~86年都沒有比賽，86~87年球季LMU僅打出12勝16敗的戰績。但是不要緊，真正的好戲，在87~88年，這個球隊開始發威，在前六場打出3勝3敗的戰績後，他們拿下25連勝進軍NCAA大賽，但是第一輪就被掃地出門。88~89年，他們戰績20勝11敗，最後輸掉WCC冠軍賽僅得第二，但他們仍是全美注目的焦點。89~90年，他們強烈的風格已經獨樹一幟，而且在球季中連連破紀錄。到底是什麼紀錄呢？你看了以後，希望下巴不要掉下來。
89年1月31日，LMU出戰U.S. International大學的時候，兩隊打了一場令人目瞪口呆的比賽：LMU以181比150獲勝，而且是在40分鐘的比賽內結束，沒有延長。LMU全場砍進22顆三分球，兩隊命中率都超過五成。這場比賽兩隊總和331分的紀錄還高懸在NCAA歷史上無人可破。你一定想，根本就是沒防守的比賽嘛！沒錯，而且曲爺與我都看過這場比賽的錄影帶，我簡直不敢相信籃球可以這樣打！LMU是守40分鐘的全場包夾，抄到球就快攻，不然就鏢外線，對手也是一樣！從頭到尾我沒看到兩隊好好的打過一次陣地戰，因為這場球就是不斷的搶分、搶分、再搶分！一年以後，在1991年1月5日，這兩校又打了一場瘋狂比賽，LMU以186比140獲勝，186分再刷新得分紀錄，而U.S. International大學的主將柏蕭(Kevin Bradshaw)還單場拿下72分！
蓋瑟斯，這位LMU的靈魂，他在88~89年球季拿下了NCAA的得分王與籃板王雙料榜首，在NCAA史上是第二位得到這位榮譽的球員。到現在為止，NCAA一共只有三位球員曾經在得分、籃板同時稱王，第一個是綽號「X人」、打過西雅圖、波士頓等隊的麥克丹尼爾(Xavier McDaniel)；第二位就是蓋瑟斯，第三位是目前紐約尼克隊的中前鋒湯瑪斯(Kurt Thomas)。除了蓋瑟斯之外，其他二人在NBA都揚名立萬，擁有一席之地。
但是蓋瑟斯沒有這個機會證明，他也會是合格的NBA球員。
■ 奪命扣籃
在1990年3月4日，隸屬於WCC(West Coast Conference)聯盟的LMU與Portland大學在聯盟賽中，蓋瑟斯在上半場一次Alley-oop扣籃後回防時，他突然步履蹣跚，手撫著胸口，在中線附近倒下。隊友與教練一見大驚，上前察看，LMU醫學院的教授也從觀眾席上跳下來急救，馬上叫救護車送醫。當時上半場還有13分半左右，LMU以25-13領先，但所有球員都跑到醫院去等消息，比賽也不必打了。經過1小時41分的急救後，醫院宣告蓋瑟斯離開人世。
「Hank is gone！！」一位學生悲戚的說。
當我在報紙上知道這個消息時，心裡非常的震撼。他是因為扣個籃後就心臟病突發死去？「Dunk & Die」變成當時全美各大體育媒體的頭條標題：「蓋瑟斯走了！」你很難想像，對於即將而來的NCAA大賽，會造成什麼樣的衝擊。在這場比賽以前，LMU的戰績是26勝6敗，在WCC聯盟戰績是13勝1敗，穩坐第一。但出了這個意外，怎麼辦呢？WCC聯盟的技術委員們開會，決定取消剩下的聯盟賽。各校一致同意，奉LMU為WCC冠軍，聯盟冠軍可以直接保送進入3月中的NCAA大賽。LMU的體育主任昆納(Brian Quinn)含淚表示謝意，但球員們是否有心出賽，他得回去問問。
昆納回到LMU後告知了WCC技術委員會的決定，金波發言道：「主任，我們當然要打，我們要為Hank而戰！」大家奉金波為隊長，決定帶著蓋瑟斯的英靈挑戰NCAA大賽。他們不但在球衣的左肩上縫上一塊黑布，繡上「44」的號碼，這是蓋瑟斯的背號；他們也把「44」寫在鞋子上，代表著這位幾年來一直捍衛著LMU榮譽與精神的領袖與他們共存。隊長金波更是發誓往後第一個罰球，不管進不進，他都會用左手來投，因為蓋瑟斯是左撇子，這是紀念他的好友。
■For You，Hank
這是一個可怕的球隊，一個無所畏懼，而有帶著詭異氣氛的球隊。就連到了球場，觀眾與對手，都感受得到一股背脊發涼的氣氛。LMU的名稱是Lions，獅子，對，就像是一群獅子準備上場把對手撕碎的感覺。每個隊員的眼神都非常的專注，也異常的恐怖，蓋瑟斯好像冥冥之中就在他們的隊上一樣。而他們就帶著這種悲憤的氣氛，來迎接NCAA大賽。90年三月有一期Sports Illustrated，封面就是金波，他帶隊銜哀出征，全美的球迷都在看他們到底可以打到什麼地步。
LMU在西區以第11種子的身份出戰，第一個倒楣的是New Mexico State，被他們以破百的分數狂電，111比92，金波狂幹45分18籃板。金波下半場第一次才有罰球機會，當他用左手罰第一球時，原本在籃框後要干擾他的啦啦隊們，看到金波左肩上繡的「44」號，頓時全場鴉雀無聲。一罰，進！頓時，LMU的隊員與教練們眼中泛著淚光。接下來LMU就打出一波18比4的攻勢把比分拉開，奠定勝利。金波說：「我覺得Hank在球場上，在我的體內，他冥冥之中在幫助我們。」
第二仗，他們第一個嚴酷挑戰來了：Michigan大學，1989年NCAA冠軍。89~90年球季時他們的主力射手萊斯(Glen Rice)已經畢業，但是其他四個冠軍隊先發主將全部都在，一般認為LMU絕無生望。Michigan大學諸將知道LMU最聞名的就是這一套，但是他們想：「我們是衛冕的冠軍隊，還怕你們這三腳貓的功夫？」結果Michigan就跟LMU比狠，看誰得分多。LMU對他們施展拿手的瘋狂全場包夾，40分鐘激戰下來，149-115，LMU狂勝34分。一個大學隊在NCAA大賽中拿149分？對，你沒看錯。這場球非常誇張，金波拿下37分，射手菲爾(Jeff Fryer)投進NCAA季後賽紀錄的11顆三分球砍進41分；LMU全隊砍進21枚三分飛彈、單場149分以及兩隊合得264分都破了NCAA季後賽紀錄！
「我知道他們很難纏，現在我知道他們不但難纏，還加上恐怖。我一向不相信鬼，但是感覺就像跟鬼打球一樣。」Michigan的主將R‧羅賓森(Rumeal Robinson)喟然嘆道。「我感覺我們好像在場上是五個打六個，另外一個是蓋瑟斯的鬼魂。很多球我明明傳過去應該沒問題，但是莫名其妙就一隻手出來抄掉，不然就是失誤；很多覺得他們不會進的球，偏偏就是進了。對我們來講是一場慘敗，也是最詭異的一場球！」Michigan的教練費雪(Steve Fisher)也說：「我真的不知道誰可以打敗他們！」
接下來，他們的對手也是一匹黑馬，Alabama大學。Alabama大學一看前兩個對手跟LMU比狠比快被宰得屁滾尿流，足足被嚇壞了。但是他們教練決意以慢制快，這個策略果然有效。不管LMU怎麼搞，Alabama就是使出磨功慢慢來，每一球不給你磨到最後絕不出手，決意要慢郎中氣死急驚風。所幸LMU也不是省油的燈，這場球的確讓他們大費手腳，才以62-60獲勝。
■狂電冠軍隊
連過三關，還創下破紀錄的得分比數做掉去年的冠軍Michigan、打進八強的LMU，頓時之間成為全美球迷注目的焦點。一支有蓋瑟斯英魂附身的球隊？原本他們是一群默默無聞的小將，瞬間變成了全美的焦點。他們下一場，是後來被稱為史上最強的NCAA冠軍之一的球隊，UNLV(University of Nevada Las Vegas)。UNLV擁有91年選秀狀元L‧強森(Larry Johnson)、控球後衛安森尼(Greg Anthony)與88年奧運國手奧格蒙(Stacy Augmon)，這三人後來都進了NBA。LMU要跟他們比兇、比狠嗎？
這是一場淒絕的比賽，兩隊實力顯然有段距離。UNLV不光是進攻火力強而已，連防守都很強，要拼火力，UNLV欣然接受。這一場LMU拼進吃奶的力氣，還是搞不過UNLV這些球員的壯碩身體之下，最後101-131慘敗30分。比賽到了最後勝負已定的階段，LMU球員仍然奮不顧身的拼搶任何一個籃板球、地板球，甚至有兩三個球員因為拼搶界外球衝出場外受傷抬了出去，他們還是一路咬牙打到底。蓋瑟斯的英靈，終究沒有保祐他們到最後。當最後槍響，LMU輸球的時候，全體隊員相擁痛哭，而現場觀眾給了他們最熱烈的掌聲，久久不能平息。LMU沒有創造奇蹟，但他們已經創造了傳奇；他們自己就是個傳奇。
後話：
沒人知道，如果當時蓋瑟斯要是沒死的話，LMU可以打到什麼地步。但是因為蓋瑟斯的過世，更使得LMU團結在一起。一支失去第一主將、得分王兼籃板王的球隊，居然可以打到NCAA的前八強。也沒有人知道如果蓋瑟斯沒死，他進入NBA的話會是什麼樣子？他能在NBA出頭嗎？這些假設性的問題，已經不會有答案，也無需有答案。我必須說，他們當時的事蹟是我後來喜歡看NCAA的原因之一。蓋瑟斯的故事，後來也被拍成電影，名字是「Final Shot」。
金波在89~90年球季是以35.7分為NCAA得分王，也在90年第一輪第8順位被洛杉磯快艇隊給選去，但是他沒有在NBA裡有太好的表現。96~97年球季，他還到了台灣CBA的幸福豹隊打球，打了兩場，平均1分1籃板就回去了。99年他退出籃壇，回到費城開了一間建築公司蓋房子，專門蓋給低收入戶居住。我欽佩他重視朋友義氣，他是個性情中人，也是真漢子。
威斯亥德，這位名教練在蓋瑟斯死後接受了調查，包括他是否隱瞞了蓋瑟斯病情還讓他打球、有沒有注射藥物等等問題，但跟他無關。威斯亥德現在在日本JBL擔任球隊教練，日本第一個擁有NBA教練資歷的外籍教練，還是冠軍隊。
當我寫這個故事時，我不斷去感受那種哀戚的氣氛，也感受得到當時LMU隊員們那種壯士斷腕的必死決心，心中的情緒不斷的激盪不已。如果當時我在場看到他們的比賽，也許，我也會哭…。
(原文載於Hoop Taiwan 2003年四月號)